第18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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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绕着旋梯走了数圈,终于在最底层驻足。
映入眼帘的是座形状古怪的宫殿,由黛墙乌瓦搭起,匾额上勾勒着几行古文,笔势锋淬利落,内容却极度的古怪。
大抵是某句美好祝愿,譬如万古永生
也可能是某段咒语,譬如无边孤独。
陈文眯着老花眼,枯枝般的手指落在虚空,划拉了两下,冷不丁道:“题字萧散飘逸,若游龙惊鸿,倒和小江师兄的笔风有八九分相似。”
在无为学舍时,大家都是靠抄江逾白的功课过日子,陈老头尤为认真,基本是一对一全盘复刻,透过放大镜,一撇一捺地抄,四年下来,对小江师兄的字堪称了如指掌。
江逾白喉咙攒动,倒是没说出什么,半晌后只道让陈文后退几步。
他站到地宫前的八卦印上,周身气流无风自动,云纹衣摆猎猎作响。
广袖里陡然迸射一道劲风,逾过千斤重,嘭地砸开眼前的门。
没有凶悍的守卫与异兽,没有精巧机关与毒雾迷障,入目的是一条长廊,青瓷砖明澈如镜,映出江逾白略带倦意的眉目。
琉璃墙挂了两排灯幢。兰膏明烛,华镫错些,白釉莲瓣盛着鲛珠,彼此交相辉映,散发柔亮的光,轻抚几人门面。
有飒飒泠音传来,像是青叶枝头上的夏蝉鸣叫,又像是蓬松白云间的几声鹤唳。
竟隐隐有种欲往深山寺庙,前去礼佛朝圣的错觉来。
陈文眼神涣散,一阵恍惚,抬起脚欲迈进地宫里。
“且慢。”
江逾白迅速拦住他,“你看见什么了?”
陈文揉揉眼睛,长呼一口气,“…是好多年前,我与丘棠在百里长林初见的场景。”
江逾白略一偏头,问:“你们呢?都见到什么了?”
罗刹甲眼冒精光“一座山,一座由碧海璨珠,实心金珀,龙纹玉圭堆积来的财宝山!”
罗刹乙舔舔嘴唇:“龙骨凤肉、佳肴陈酿、玉盘珍馐。”
罗刹丁有点不好意思:“百年前,我还没死时,与妻儿老小在屋檐下剥菱角。”
……
他们七嘴八舌地讲着,末了,不由自主地望向江逾白,脸上的表情不约而同。
——大家都讲完了,轮到你了。
——你看见啥了啊?
长廊中飘来馥郁清香,泉水声叮咚敲击耳膜,原本诡异紧张的气氛被暖风吹得温柔。
尽头处天光皎净,草木郁茏,柳梢头下伫立一道熟悉人影,单薄且瘦弱。
待缥缈霜雾散去,露出熟悉眉眼。
江逾白挑了下眉:“我道侣。”
——我刚才看见我道侣了。
渡厄城·九
道侣二字从唇齿间被轻而易举讲出。
此刻, 江逾白突然有点想念黎纤。
亡灵纸簿的记载,鬼仙的地下行宫,归元山离火峰, 甚至整个漪澜大陆统统消弭在长廊的光影里,他就只看到了黎纤。
他想, 该快些了。快些解决所有的事情, 然后回去找黎纤。
陈老头舒眉展颜, 连道了几声好,他计划着若是自己有命回去, 就把家里那对沉香木嵌金软梳送予小江师兄, 望他二人平安长久。
江逾白乌眸开合, 再睁眼, 虚影已消散无踪。
思索几瞬后, 他伸出手,触碰虚空,指尖融进暖光。
忽有几道银丝乍现,有棉絮般的轻柔触感,排序错综繁复,铺满整条长廊。
银丝泛起光晕, 桑麻青叶的味道浮沉在鼻尖。
“是蚕丝,其上覆有天南星和曼陀罗的汁液,被篆刻了精密符文, 用来做幻阵的辅线,天干地支交错,构成无形大阵。
丝线可先悄无声息地刺进周身穴位, 游走在奇经八脉,最后作祟于识海……”
江逾白边说边拔剑, 几声剑吟过后,皎皎寒芒划破空气。
仅仅须臾之间,剑势喧嚣直上,如万丈山脉拔地而起。
剑锋迸射一股劲流,在半空中又分作数道,状如片片柳叶,与长廊里的丝阵碰撞。
伴随阵阵尖细的摩擦声,银白蚕丝被割裂撕碎,纷扬飘洒。
眼前的长廊悠然消失,玄妙阵法朝夕间毁于一旦。
紧接着,面前的地宫猛烈震颤,犹如一只猛兽在嘶吼、在抖擞。
江逾白脚下八卦印的靛青墨色逐渐褪去,逐渐变成一块透明的水镜,映照半空高悬的血月。
“咚!”
隔着迢迢流水、濛濛云雾,钟声自碧水江对岸传来,格外悠远绵沉。
回响融入尘埃,仄月的最后半角终于圆满。
血月与印符重合,两者随风而动,边旋转边扩张,遥遥望去,很像决堤的洪水,无限蔓延,要把天地浸没。
“原来,地宫入口竟在此处。”
江逾白冷笑过后,左手掐诀,右手握紧无妄,真元源源不断注入剑身,云纹广袖开合,揽了满袖的狂风。
“前辈,现身吧。”江逾白扬声喝道。
音落,自长廊涌入的沙土碎絮戛然而止,尽头处一道稠丽的倩影倏忽现身,正款步向前。
丘棠地瞥了眼无妄的剑尖,乐道:“你可知此道符印下面是谁的主场?是谁的地界?你若去了怕是有来无回。”
江逾白也笑了笑,眼底墨色翻涌,“前辈以数百魂魄相挟逼我来渡厄城,先是送来几只鬼差变相地带路,又引我出剑破封印,如此苦心孤诣,不正是希望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