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求医(1 / 2)
生气归生气,来谢府还得打探消息。马车一停,阿花揉揉眼睛就要往下跳,被叁公子一手拉住。
“我先下去。”他解释道,“这车上没备踏凳,我下去好搀你一把。”
阿花对此嗤之以鼻,一巴掌挥开轿帘往下跳。她心里尚存怒气,虎威不知收敛,铺天盖地而出,惊起拉车骈马。幸好马夫死攥缰绳,阿花性命无虞,只是额头正撞上车辕,肿出个大包。
叁公子一霎时血都凉了,生怕她卷进车轮底下。等到他连滚带爬爬出马车,看见阿花捂着额头对他怒目而视,才略松一口气。
一惊一喜两下里夹攻,他久病体弱根本吃不住,胸口隐隐作痛,先前窒闷之感更甚。他顾念夫人娘家的糊涂账,强打精神装作无事。
阿花与他所想之事相同,顾不上看伤,拉着他匆匆迈进谢家府门。“我不是故意的,别生我的气。”叁公子轻声说,“头疼不疼,还有没有旁的不舒服?我去请大夫看看。”
“不用,直接去找爹娘。”阿花咬牙切齿,顶着个大包,风风火火拔腿就走,“你等着,先让我问她几句话。”
谢盈的娘不是亲娘,是她爹续弦后娶的,生得高颧骨叁角眼,一见就知不是个省油的灯。阿花质问她说媒之事,她笑道:“盈姐儿性情和顺,最会照顾人的。叁公子身体弱,正缺人看顾,岂不是好?”
阿花捂着额头伤处,替谢盈据理力争:“可你们明明告诉我,嫁的是大公子!若不是我偷听喜娘说悄悄话,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谢夫人没半分愧疚心肠,拧着手帕子悠悠地道:“不拿大公子哄你,你怎么肯上轿?休要跑来我这大吵大闹兴师问罪,若非你爹做主,我也不能够如此!”
阿花气冲斗牛,一甩门跑了出去。
叁公子等在门口,见她面色凝重,已猜到七八分。“走吧。”阿花拽着他大步流星,“我要想想。”
他们一干人先入为主,以为晏家有错在先,假托大公子名号给小儿子冲喜。不想家贼难防,原是亲爹后娘合伙把她往火坑里推。难怪谢盈不回娘家,亦不进晏府,执意为大公子守情。阿花不愿劝她同叁公子将就度日——换做阿花自己,她同样不肯将就。
阿花默默无言,因着萍水相逢女子的命运,心乱如麻。晏叁公子却缩在角落捶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啦?”阿花叹口气,万事丢开,专心查看他境况。那缕妖力她不曾收回,尚在他丹田周转流动。凡人得虎妖法力在身,理应渐渐康复,身强筋壮。为何他反其道而行之,越病越重。
“没事……”他勉强挤出几个字,“一会儿就好……”
阿花倒杯参茶,背身扎出指尖血,偷偷挤在水中端给他喝:“喝吧,冒热气儿的!烫豁嗓子可别怪我。”
叁公子肺有毛病,脑子大约连带着不对劲。杯子都端不稳,还对她笑。这是正常凡人的举动吗?阿花忧心忡忡抱膝蹲坐在他脚前,费血费力救下一条命,白白咳死,岂不可惜。
“你好了吗?”她小心觑他,“要不再喝点水?”
叁公子按着胸口缓了缓气息,抬手要拉她起身:“过来坐……别窝着。”
“不行。”阿花一口回绝,“我怕你死了,得盯着你。”
他心里悲喜交织,勉强喘息着道:“别,别怕,已经好了,不会死。”
阿花满面狐疑,歪着脑袋反驳他:“我不懂医,又不是傻,你的病根本没好。回府再找郎中看看,天天晚上睡不好怎么能行。我半宿没睡,都要困得发疯。”
“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他不无担忧地望向她的额头,“叫郎中先给你看伤。女孩子家爱惜容貌,万一留疤破相岂不麻烦。日后即便赌气,也不许不顾自己,到处磕磕碰碰。”
不说还好,他一说,阿花方记起那杯作祸的茶,不禁呲牙咧嘴:“你那嗓子是铁打的,顿顿吃饭吞红烙铁啊?”
“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他慢慢地说。
鉴于叁公子病情,阿花决定睡在他房里日夜看护,防止他突然死掉。“将被褥搬过来吧。”叁公子并不乐见阿花霸占软榻,“床比较舒服。”
“不行。”阿花说,“我睡觉踢被子蹬人,很恐怖的。”
“无妨。”叁公子攥紧手帕,又咳了几声,低低地道,“我夜里浅眠,有时不大睡得着,可以帮你盖被子。”
“我可以不睡觉,真的。”阿花撑开酸胀的眼皮。
她最终没能拗过他,抱着枕头跳上床。晏叁公子的床榻暖和柔软,被褥染就丝丝浅淡草木香,身在其中如归乡野故地。她最爱趴在太阳底下,听风在草叶间来回穿行。
叁公子忽然唤她,问道:“如果你不曾嫁给我,如今想要做什么?”
阿花很是惊奇:“问这干嘛?”
他好脾气地笑一笑:“夜里睡不着,聊天解闷。”
他诚心相问,阿花实话实说:“我有一个朋友,他眼睛看不见,日子过得很艰难。如果没有嫁给你的话,我想四处游历,帮他找到治好眼睛的药。”
叁公子问:“很重要的朋友?”
阿花点头:“很重要。”
比我还要重要吗?他错开目光,暗自嘲笑自己无法言说的心事。他近来格外在意一些东西,莫可名状。譬如她成天上窜下跳,发脾气骂人,全不似正经人家教养的闺阁女儿。他起初十分疑惑,直至目睹她家中境况,才悟出其中缘由。
晏家世代簪缨,家训严苛。他少年时以为自己效仿历代先祖,娶妻娶贤。不曾想到头来相伴终身的,竟然是位彪悍豪爽的姑娘。
晏家人鬼精鬼灵,二哥只见她一面,私下便对他说,别看弟妹四处招灾惹祸,却是个好姑娘,莫要辜负人家。
他微笑颔首,没有反驳。
她很漂亮,翻墙爬树打青梅的时候更漂亮。像晨风中身披露水的小小野花,张牙舞爪,肆意招展。与她相比,生在帷幔炕屏上的花儿皆是丝线绣成的死物,一针一线行将就木,永不会如她一般盛放。高兴就拍巴掌大笑,生气就皱鼻子骂人,就连走路不小心被砖缝绊了,也得停下来跺它一脚。
“它欺负我。”她一脸无辜地说,“我照样欺负回去,下回它就不敢了。”
这话叫旁人听去,八成笑掉大牙:分明脚底行路不仔细,偏怪到砖缝身上。晏叁公子不大理解她的道理,只觉她对几块石头大打出手,十分可爱新奇。尔后他便命人连夜将府中石砖重新铺设,不得有凹凸不平、残缺翘边。
“那我,可以是你的,很重要的朋友吗?”晏叁公子盯着她的指甲,说话的声音很小。
“我不知道。”阿花老实巴交吐露心声,“你对我挺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冲我笑。虽然你笑起来挺好看,但没人说笑话你也呲着牙笑,显得有点儿傻。”
晏叁公子几乎压不住笑意了:“你觉得我傻?”
阿花坦诚以告:“算是吧。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不计较。”她拍松枕头躺下,打个大大的哈欠,“我先睡一会儿,你不舒服要叫我啊。”
“好,莫要压着额头的伤。”
晏叁公子仍是半倚在床边的姿势,阿花半眯眼睛看他,片刻后疑惑发问:“你怎么不躺下,干坐着不累吗?”
他摇头说:“不累。”
“果然挺傻的。”阿花咕哝一句,埋在他身侧阴影中睡着了。
一夜像一眨眼就过去似的,她横七竖八占去大半张床,枕头飞到脚底。托叁公子的福,被子完好无损盖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