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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煦察觉她不忍的目光,抢先开口道:“时微,我真的可以的。苏婆婆她好慈祥的,她都不怕我。因为你带着我,她就也对我好,我也想出一些力。”
陆时微仰头张望遮天蔽日的山林,从上山之时起,已难辨日夜,层层的黑气晕染得苍穹变色,她不能再多等了。
“好。如果婆婆真的是死于非命,必然会有执念留于世间。她今生一家和乐美满,定会有许多舍不下的事,我得试试。”
那日在街角匆匆分别,她双目泛红,笑得肆意,其余人都将她视作杀兴大作的恶人,只有苏婆婆在混乱中抛给她一块小挂坠,嘴里念叨着,“时微呀,拿着吧!”
她掏出挂在心口的吊坠,紧紧地捏着。
这坠子其实没什么特别之处,在雍州的佛寺里花些香火钱就能求得一个,借以宁心静气、护佑平安。
兴许婆婆是以为她走火入魔了。
她虔诚地将手举过头顶,默默地祷告着:“苏婆婆,小子衿盼着您归来呢。我那天逃得太快,还有话想很您说。如果您魂魄未散去,听到我的声音,就请现身吧!”
山间雾气骤增,朦胧间忽现一缕黑色的人影。
“你们也找到这里来啦?是在做什么?”
一个耳熟的惊喜声音乍现。
陆·拧巴·弱鸡·心有大志·小鸟
傀儡戏法
“何人?”出剑先于问话,利落地抵住来人的咽喉。
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下,右边浓密的灌木丛中钻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说话人是纪轻舟,他惯穿白衣,眼下脏污满身。虽显狼狈,但看起来倒也并没有被追得缺胳膊少腿的。
从他现身时起,陆时微的眼神就不住地向后方瞟去。
直到确认他身后空无一人,她撇了撇嘴角,一语未发。
小煦敏锐地察觉她的低落,耳朵不甚灵敏,眼神动得极快,扬声问:“臭道士,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江予淮呢?”
纪轻舟抖落沾到的枝叶,上前两步,仍隔着些距离,啰啰嗦嗦地解释:“他啊,伤得太重了,没有办法跟我一起。我让他歇着,且先修养,我出来探探,没想到就遇见你们了。”
“那可真是巧啊。”她的回话里听不出故人相逢的欣喜,眼睛几乎是黏在了堪堪出现的黑影上。
黑气浓重,是看不清面容的。
但幸而依稀可见这身体上并无残缺,她心一横凑近许多,终是凭着一个个五官,在尚未褪色的记忆里慢慢地拼合出了一张有着熟悉眉眼的脸。
灰白了无生气的脸上,竟仍是努力上扬的嘴角,一如往昔。
苏婆婆离开人世的时间稍久,她是依靠挂坠上的一道小小气息强行召回,因而婆婆口不能言,只能费劲地舞动僵直的躯干,夸张地做出环抱的姿势。
陆时微也笑着做出能塞进两人的拥抱状,回话道:“好的,我会照看好子衿。婆婆,您放心。”
小煦看不见鬼影,但能觉出异样的气息,也乖巧地跟着说:“婆婆您不要担心,我们会为您讨回公道!”
这一回面上干干的,她竟是流不出泪来。近一月悲痛交加,吃了不少苦楚,倒也磨得她心性坚忍。
纵使心间千疮百孔,亦能坦然视之。
总归已经是天大的梁子了。
纪轻舟则抱臂立在树影下,突然发问:“你在招魂吗?还要做什么?”
“我去水里找找婆婆的尸体,老人家定会想要入土为安。”
婆婆的魂魄撑不了多久,她答得飞快,纵身一跃入水寻觅。
湖水寒凉,她周身有光晕柔柔地笼住,只顾四下张望。其实不止小煦的耳朵受了损,在鬼气缭绕的地界,她的眼睛也是隐隐作痛,有灼烧之势。
小明偶尔能和她通感,叽叽歪歪地警示:“你小心些眼睛,别一会瞎了!”
她充耳不闻,恨不得生出天眼来,从重重枯骨中寻出要找的两具。
区区数月,湖底新增的尸骨远远超出她的预想,恐怕凤鸣派上下都没能逃过一劫,白骨密密麻麻地交叠在一起,泛着幽幽的绿光。
还挺像江予淮施法时灵力四溢的色泽。
入她眼帘的,是两个人形的白色骨架,呈现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样子,是仿佛永生永世不会分离的死状。
苏婆婆说过,她与丈夫相识相知的过程,并无奇异色彩,但他是于孤寂生活中予她救赎、又伴她度过几十个朝夕的人。
共死总好过生离。
她立即施法,将两具白骨稳稳送上岸边。
晦暗天色下,少女湿漉漉地跪在湖边,低垂着头,眼睛从湖里上来后更是疼痛难忍,已然是火烧火燎得难受。
她如法炮制,亲手挖了两个土坑,埋骨其中。
了却临终心愿,鬼影颔首微笑,碎屑般散去。
“苏婆婆走好,新仇旧恨,我一起讨回来。”
原来生命中想留住的人,真的会不可挽回地逝去,她以为自己真的幸运至此,能再度拥有像婆婆一样对她好的人。
陆时微,你没有用。
小巷中婆婆对她形于色的关切,她熟视无睹,只沉溺于悲怆里不能自拔,未曾想过竟已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不过须臾,她就慢条斯理地爬起身来站好,一点点地抚平衣裙上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