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枫华泪(3 / 10)
普通军队被选拔到天策军,却在门阀等级森严的天策府极难出头,好在还有谢渊赏识他们,带在身边,免受许多白眼。所以他们对谢渊的努力和谢渊的不得志看得最透,因为那不止是谢渊,也是他们。
话已说完,谢渊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但刚才还兴致勃勃要出去游玩的手下们这会儿却你推我让,谁都不肯走,吭哧吭哧的,就挤在谢渊身边。
谢渊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关心自己,心里起了暖意:“好了,既然你们都知道这事我没错,那我也不会有事的。再说,就算有人要给我使绊子,上头不是还有李府主给咱们撑腰么?都是些大老爷们,腻腻歪歪的,像什么样子?去去去,自己玩儿去!”
那几个手下这才出去,勾肩搭背的,到处玩去了,就剩谢渊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屋子内,方才还笑着的神色慢慢冷下去,又变得沉郁。
按计划,他现在无事,应该直接回客栈,“严公子”还在那边等着他。可不知怎么的,谢渊却暂时不想那么早回去。
无他,谢渊心里有事。
刚刚那些手下说来说去,废话和正经话都说了一堆,但其实有句话,是没有一个人敢问的。
——那就是,明明可以把活人扣下,交给他们直接押去天策府,这是最稳妥、也最符合谢渊性格和办事风格的做法,可他为什么要偏偏当场把人杀了呢?
不是他杀得不对,那个人万死难辞,看过真正的状子、了解到案件细节的人都知道,而是这样的做法,并不是往常的谢渊会做的。
谢渊是个极度遵守规则的人,他想要出人头地的事情全天策都知道,他被人打压的事情也全天策都知道。可谢渊从来都不争不抢,只会在别人打压他之后,他加倍努力,让人再压不住他,如此这般,才一步步爬到现今的位置。
虽然还是只为一名小小参将,但这个位置,是谢渊付出比那些勋贵子弟十倍、百倍的努力才得来的。天策府的旋指轰枪,在谢渊之前只有两个人练成,他开始练的时候,无人会信他练成,因为那是就连李承恩都放弃了的绝学。
可是谢渊练成了,让那些眼睛从不往地上看的人再不敢不把他放入眼里。他得来的一切,虽是经历万难、虽不断被打压,他却仍旧遵守规则,哪怕他知道,那些迂腐的规则是没有道理的,但在没有足够强的实力去重写规则之前,谢渊不会做无用功。
他会在走到某个足以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地位后,改变他认为不合适的、陈旧的条规,可在此之前,谢渊仍旧是个“守规”的人。
所以,他在枫华谷杀人的事情,是解释不通的。
那些手下不敢问为什么,其实,谢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在从那个县城出发之前,的确想的是拦截罪犯,再差人把犯人押去洛阳,由天策府来审。但这样的计划,在他于枫华谷的树影中看见那袭白衣之时,已经注定不可能完成了。
“严公子”是怎么杀人的,别人可能不知道,谢渊却绝不在这些人之列。他的命就是“严公子”救的,他见过不染尘埃的白衣在瞬间就能让蓝色的大海变成和月亮一样的血红色,只要“严公子”拿起他的笛子放在唇边,那他想杀的人就难逃一死了。
那么远的距离,谢渊都能一眼认出是他,更认出他的动作。此时要拦,是来不及的,且“严公子”要杀此人,此人就不可能活着走出枫华谷。
那么现在谢渊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他来杀人,把事情担在天策府身上,在李承恩力保之下,他不会有事。否则,“严公子”虽然杀的是该死之人,却也要背上命犯的名头,那样的结果,是谢渊不愿意看到的。
谢渊放下茶盏,眉目间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严公子……
那头,王遗风知道谢渊去兵部后多半不会很早回来,所以先只自己在外面吃个饭,然后继续逛着,看看长安有什么好买的东西。
其实这也是他山雨歇
当夜,王遗风独自坐在卧房里,静静听着外间谢渊已经睡着了的呼吸声,对着桌上那两个盒子看了许久,手里的白鹭霜皇笛几次送到唇边,却终究还是犹豫不决,叹息一声,将笛子放回床头。
说是送给谢渊的礼物,但他还是暂时送不出去。
怎么送?以什么身份送?谢渊收不收?都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的确,以他现在和谢渊的关系,平时一起游玩他出钱吃住,谢渊是不会就这点小钱和他掰扯清楚。但正经的礼物可不同,不年不节、也无因无由的,忽然送他这么贵重的东西,谢渊定然不会要。
买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它太适合谢渊,是以满心都想着要给他。可是真到手了,又顾忌这样、顾忌那样。
说来说去,还是他们之间,仍旧不是王遗风想要的那种关系。
是要和谢渊有比挚友更亲近的关系吗?连王遗风自己都不知道。
他对谢渊的那种感情,并不只是单纯的爱,抑或是欲。谢渊的外貌、谢渊的身份,他从来都不在意,就算不在海上遇见,但若是在别的地方相遇,谢渊还是这样的谢渊的话,王遗风照样会“看见”他。
他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只有谢渊这个人,仅此而已。可他想要个什么样的谢渊在自己身边,他也说不清楚。
人心,果然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
王遗风坐在床边,就着窗外的月光,看着自己的白鹭霜皇笛,眼神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他们红尘一脉所习心法中,其实有个不传之秘,那就是可以制造一个“幻象”,让人看见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中了这个幻象的人,在红尘弟子面前再无任何秘密,问什么答什么,且清醒后毫无所觉,不留痕迹。
他犹豫过几次要不要对谢渊用这个秘术,来让自己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是,这样得来的答案,真的有必要吗?
就算他听到的是想听的内容,但清醒后的谢渊仍旧一言不发,这个答案,还有知道的必要吗?
王遗风最终还是关上了窗子。
也罢,还是他自己去努力拿到那个答案吧。
而且,他还没有告诉谢渊,自己真正的名字呢。
次日,本来他们在前一晚说好要早起,去曲江池尽兴游玩一番,可天刚亮没多久,王遗风还未起身,就听到有人敲门,伙计细声细气地问:“客官,客官?下面有人找您。”
王遗风正想着谁呢,能找到自己头上,那头谢渊已经打开门,问:“谁找我们?”
“是天策府的人,说是谢参将的手下,您就是谢参将吧?”伙计说,“坊门刚开就在外面候着,或许是有急事。”
王遗风心想,这些人也是会找时间,昨天谢渊还刚在兵部回来,说要休息三天再议,无事不会再去,这就赶着让他继续劳累?
他没起,听着谢渊轻手轻脚和伙计一起下楼,没过多久又听见他上来,在外头忙活一阵,关门走了。
王遗风等他离开才起。果然,和昨天一样,又在榻上看见那把熟悉的短剑,和被短剑压着的纸,以及谢渊狗刨一样的字。很简短,只说出事了,今天不一定能回,如果没回,不要等他。
王遗风往榻边一看,长弓和箭囊倒是还在,但谢渊带走了他的枪。
这可非同小可。他本是天策府之人,身份相对敏感,在长安虽是公干,也最好不要带兵器出门,更别说这还是他量身定制的神兵。谢渊这架势,不像是要去处理事情的,倒像是要去打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