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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自是极好的。”
“戚姬昔日对你我母子赶尽杀绝,合当有此报应。”
“只是高后你未免太过心善,竟然还留了其性命,茍延残喘。平白担了后世之恶毒名号。”
“不过朕既然是皇帝,这天下的事,还是要叫朕处理才是。至于高后您,还是当退居二线,老老实实在长乐宫中养老才是。”
老皇帝内心之中是如此想的。若是叫他身处在惠帝的位置上,自然不会对同自己有过皇位之争的赵王如意有过任何的怜惜,更不会对曾不止一次鼓动高皇帝将自己废掉的戚夫人有任何怜悯。
皇位只有一个,能够坐上那个皇位的人,同样只有一个。
容不下任何的血脉与亲情。
至于高后这天下终究是他老刘家的天下不是吗?
看在一大杆子人在自己即位的过程中出了力的份上,若是安分守己,那么他自然不介意给那么几分好脸色。
可若是触动了底线,那么身死族灭,或未可知。
只是当老皇帝出口,对上吕后那望过来的、仿佛是威胁又仿佛是隐藏着担忧的双眼之时,所吐出的却又是另一番言语。
“怎么会,我又怎会有你这般心狠手辣的母亲?”
自觉或不自觉的,老皇帝内心当中一个咯噔,心神在一瞬间被拉紧。
危机与警兆被拉响,可是所有的身体与行为、以及那说出的话语却仿佛是不受老皇帝的控制。
以致于呈现出同老皇帝所想的截然不同的态度。
手掌向前狠狠地将那原本覆在手背上的手推开,莫名的力量控制着老皇帝开口,说出那分明是将眼前的吕后所激怒的话语。
“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您怎么会这样的恶毒?”
“恶毒?”
于是那似乎是正在被自己亲子所指责的吕后无语,一点点的笑出声来。
那其实是一张并没有经过过多护理与保养的、稍显苍老的面容。
同原本如同娇花一般细嫩的戚姬,并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不管在什么时候,权势对一个人而言永远是最好的医美。
不论男女。
因而当戚姬被摧残和折磨,如同花一般败落,被碾到尘泥直至那被扔到猪圈的地步。可是吕后头上白发也好、面上的皱纹也罢,似乎再没有任何的增加,更没有丁点的减少。
时间仿佛在这位汉王朝的太后身上被凝固。
但人生却又似乎从来没有完全,更没有一帆风顺与完美。
即使吕后熬死了刘邦,成为这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与某种堪称实权意义上的主宰,可是那属于家族的、吕后故去之后的未来,却似乎已经可以被看到。
母子间剪不断理还乱,无以被割舍的亲情与思维和想法的争端,同样在消耗着吕后的清醒与耐性。
使得这被生活所磋磨了的面孔一点点的变得癫狂,变得疯狂且不理智。
“我替你的父亲奉养父母,教养你等长大,以一人之力撑起这个家时,你不觉得我恶毒。”
“我跟你父颠肺流离,你与你阿姊被你父亲手推下马车,我流落至项王军中时,你不觉得我恶毒。”
“戚姬鼓动你父,欲要改立赵王如意将你废掉之时,你不觉得我恶毒。”
“怎么现在我儿登基成为皇帝,我不过是处置了一个小小的戚姬,我儿竟觉得我恶毒?”
“莫不是忘了,戚姬对你我母子二人的迫害?还是我儿当真是如此天真的以为,今日胜利的若是戚姬与赵王如意母子二人,你我便有命存在?”
这位自来强势的母亲似是在话语与道理一点点扳碎了在同眼前的亲子去讲,只是那叫老皇帝附身却又似乎全然无法控制言行、行为及动作的惠帝刘盈虽是目光在躲闪,却又好似是有几分不以为然的。
“我与如意同父异母,乃是至亲的兄弟,何至于此?”
老皇帝听到了身体的主人惠帝开口,说出如此的言语。
只是很显然,这并不是终结。
因为于吕后的目光之下,在这本应当再是亲近与血脉相连不过的“母亲”的目光之中,惠帝摇头。仿佛是极失望,又似乎是极具报复意味的轻笑,而后长施一礼,摆手道:
“以后内外诸事,还请您多加费心。”
“修齐治平,我虽是您的儿子,是刘氏的大宗,可连幼弟的性命及其生母尚且无法保全,又何谈治理天下,使百姓安居乐业?”
“您的思想与抱负并不止于此,儿臣惟愿,您能够长乐无极,福寿安康。”
“至于过后的事情,留待后人评说。只希望自此以后,您只当没生过我这儿子便是。”
一言一行,一字一句,竟似乎是要同给予其生命的生母划清界限。
吕后无言。
只是目光静静地看着惠帝,却又好似是要透过这皮囊,看到那内里的灵魂。
看到那内里的、属于老皇帝的灵魂。
“你同样是这么觉得的,对吗?”
吕后问,仿佛是在寻求着一个不一般的、不一样的答案。
老皇帝本能地皱眉,却又忽然间心神震颤。
只觉得毛骨悚然。
所有的外壳与伪装仿佛因此而被揭下。
于是吕后眼中所倒映出来的,却分明是老皇帝那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与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