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君看墙头桃树花尽是行人眼中血（1 / 2）
&esp;&esp;春桃耳边轰鸣声嗡嗡，所谓“成全”像根倒刺，随着她身子打颤，直扎入心口，向外淌着血。
&esp;&esp;做侍妾、给谁做侍妾，长公子、二公子、还是……？
&esp;&esp;“知春没碰过你吧？”姜夫人挑过她一绺发丝，陡然放手，笑意愈加温婉：“这孩子历来不喜此事。好在我早有所料，与老爷坦言过。”
&esp;&esp;春桃唇瓣翕动，牙关上下相撞间，吐字都不利索，“奴婢是给……”
&esp;&esp;“唉，西厢偏院的李姨娘，入府三年，尚未给老爷生个一女半儿。”姜夫人眼角挑起，语气几近亲呢：“院里添个新人，不失为一件好事。再说了，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esp;&esp;“如今府里新添一人，好好侍奉他，裴老爷必定乐见其成。”
&esp;&esp;听这话，春桃瞳孔向里收缩后，骤然扩大，不敢与姜夫人对视，像一只笼子里被困的雀鸟，既想飞逃，又不得紧缩翅膀。
&esp;&esp;姜夫人，本名姜芸，临安人士。父亲曾官拜太府卿，乃朝中清流，位尊而清贵。平日里，她说话委婉含蓄，言辞总是点到即止。她在姜夫人身侧待久了，自然能琢磨出几分意思，听她的意思是——
&esp;&esp;给一个能当她父亲的人做妾？
&esp;&esp;不，她不能，她不愿。
&esp;&esp;“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难道不愿意？”姜芸见她失魂落魄，收起团扇，唇边笑意深了几分，想来聪明要反被聪明误了。
&esp;&esp;姜夫人思及此处，伸出右手，搭在春桃肩膀，重重往下按，按得春桃浑身僵得发冷，一点点的，往下坠。
&esp;&esp;“夫人！”春桃腰一软，险些摔倒。她额角冒出汗，喉咙像被堵住了，火燎燎的，艰涩地开口：“奴婢只求留在长公子身边，尽心尽力当婢子服侍，别的什么都不求！”
&esp;&esp;“能得老爷看重不是件好事？”姜夫人转身得决然，款步走到案前，翻起一册旧账。
&esp;&esp;半晌，她才说：“这几日，若事情定了，便会有嬷嬷教你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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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春桃近乎跌跌撞撞，跑出内院。回到廊下，她举目望去，满塘的红莲，伫立泥中，茎杆细细的，支撑起头颅。风一吹，人头晃过来，浮过去，翻翻滚滚，艳艳似血。
&esp;&esp;倏尔，小厮阿柒匆匆走过，险些与她撞了个踉跄。他“哎呦”一声，摸摸鼻子，看到她眼睛直发亮。
&esp;&esp;“春桃姑娘！一会到了中午，我得问问膳房长公子的药煎得怎么样了。”小厮阿柒气喘吁吁，待顺完气才道：“但眼下几日，我有些事周转不开，院子里的人手紧得很。想问，你是否得空，接替一下我？”
&esp;&esp;“好。”春桃婉然笑答：“正好我也要问长公子些事。”真是巧了。
&esp;&esp;小厮阿柒松了口气，连连作辑道：“春桃姑娘，多谢。”
&esp;&esp;回到下人房，春桃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身子一俯俯，滑坐下去。青玉簪沉甸甸的，压在她发间，重得头晕脑胀，胃里疯狂翻搅。
&esp;&esp;抬起腕，玉簪锋利的棱角嵌入掌心，春桃紧攥簪身。
&esp;&esp;下一刻，她拔出簪子，掷在地面上，发出声脆响。
&esp;&esp;“一家人？”春桃嘴边咬出几个字。
&esp;&esp;从东京南下到临安，母亲病逝，兄长失踪，她早已无家可归、无人可依。
&esp;&esp;——世道艰难，小女郎怎能承受得了？
&esp;&esp;不，无论世道有多难捱，她都能受得了！
&esp;&esp;春桃深吸一口气，伸手压住簪子底端，捡起簪子。她站起身，腿筋酸得发麻，颤颤巍巍的，找出妆奁，放回玉簪，手却顿了顿，凝睇起妆奁里，另一件东西：白色小瓷瓶。
&esp;&esp;这药瓶本是给裴知远用的。
&esp;&esp;属于下下策，迫不得已，才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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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午后，窗日影悠悠。春桃端着熬好的药，前往书房的小径，还未走到书房门口。
&esp;&esp;几声激烈的争吵涌出房门。
&esp;&esp;“你这性子如此之倔，倒有几分像你的母亲！”
&esp;&esp;“父亲如此看待我，是不是亦曾此般看待我母亲？只因在父亲眼中，知春母亲地位低微？”
&esp;&esp;春桃心中不快，本朝商贾门第都出了皇后，世家怎仍执着于此等迂腐之见。
&esp;&esp;裴知春的生母杨氏，单字婉，乃姑苏茶商之女，艳冠一方。当年，裴世英尚未娶妻，与同窗前去姑苏泛舟时，初见杨婉，便倾心不已。很快，二人花前月下，互定终生。
&esp;&esp;杨婉嫁入裴府时，陪嫁丰厚，带来的妆奁铺满整整二十抬，金银细软、田契地券一应俱全，姑苏几座水磨坊亦记在其中。可再多的嫁妆抵不过门第之见。为了裴世英，杨婉甘愿屈居妾位，唯一要求是他今生独她一人。
&esp;&esp;杨婉与裴世英度过了郎情妾意、蜜里调油的两年。
&esp;&esp;时间匆匆，两年一晃而过。裴氏族里长辈要求裴世英迎娶太府卿之女为妻，裴世英百般不愿，甚至绝食明志，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最终仍拗不过压力，妥协了。
&esp;&esp;妥协后，裴世英对杨婉确有几分真情，一度落了个“宠妾灭妻”的名声。可男人的情爱，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终……不过是兰因絮果，佳侣变怨侣。他冷了心，纳了几房新妾，忙于笼络新欢。
&esp;&esp;没几年，杨婉便郁结于心，溘然长逝。临终前，她嘱咐贴身的嬷嬷，这些陪嫁都留给儿子，好叫他将来有个依靠。可惜，杨婉死得太早，裴知春不过五六岁，被撂在院里无人照看，连个撑腰的都没有。
&esp;&esp;彼时，裴家祖母尚在，见不得孙子这般凄凉，更怕有人打坏心思，于是唤人把他领到内院，随她住了几年，直至九岁那年，裴家祖母去世。
&esp;&esp;随年龄增长，裴知春才名逐步远扬，他常出入州府宴集，在江边赋诗，文采冠绝一时，声名鹊起。十七岁那年，府里上下皆盼他连中三元，蟾宫折桂。怎料，殿试前夕，他腿疾加重，从此不良于行，而本朝有规，身负残疾者，不得入仕。
&esp;&esp;十年苦读，即将金榜题名时，却功亏一篑。
&esp;&esp;“当初殿试前夕，知春双腿为何残废，父亲并不知晓。罢了，毕竟父亲连母亲的死也不放在心上。”裴知春嗓音如幽泉击石，浅浅淡淡，潺潺流出书房。
&esp;&esp;书房外，春桃边谛听，边往门缝里窥，转而想到传闻：杨婉当初的死和姜夫人脱离不了干系，觉得裴知春当真可怜又可恨。不过，再可怜，也没她一个下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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