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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里空无一人,徒留一地的血色。
易萧然调理了片刻,便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向念真,出声提醒他:“念真,快坐下来调息!”
但是念真不理会,也不动弹。
念真在等,等本该降临在他身上的魂飞魄散。
昨晚那小徒儿坠入暗渊前,跟他说了很多话的,念真全都听见了,也全都记在了脑子里。
但是心是紧紧闭着的,埋头龟缩于壳中,一时半刻的,不敢轻易抬头去碰那残酷现实。
一阵风卷着血腥与灰烬吹来,吹在念真身上,将他头发吹起,将他满脸的血与灰吹干,整个人看上去,竟像是泥塑的一样。
易萧然费力地喘了几口气,再次出声喊他:“念真,你在干什么?”
念真被他的声音触动,这才稍微地动了动。
他身子有些摇摇欲坠,脚踝费力地动了动,将身子向后转,终年无波无澜的灰败眸子看着易萧然,问他:“为什么?”
易萧然茫然:“什么为什么?”
念真对他抬起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神情竟是比易萧然还茫然,他带着莫大的彷徨,问易萧然:“为什么我还在?”
这一问,心就不得不面对现实了,随即被萦绕百年不散的绝望笼罩,整个人由内而外的,绝望地发起抖来。
念真觉得自己不该还存在的,他应该在他的念寒坠入暗渊之后,与之一同灰飞烟灭。
因为念寒是他以血肉和精魄创造的分身,手上又戴着封存他七情的镯子,一旦念寒消失,他也不会再存于这人间——都是计划好的,但是结果怎么不对?
一百年了,念真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守着一具尸,熬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易萧然说,暗渊可令人飞灰湮灭,念真才终于看到希望,心中微有释然,自觉终于在这漫无尽头的煎熬里,找到终点了。
然而这终点忽然没了。
更可怕的是,他在这已经消失的终点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易萧然听念真问为什么他还在,眼中登时呛满湿意,心疼又悲痛地说:“你果然……果然……”
当他在韩修手腕看到那镯子时,便猜到念真是想跟韩修一起身形俱灭。如今这猜测成真,易萧然除了唏嘘,便是后怕。
怕万一他没看见那镯子,那现在该是什么结果?
念真和易萧然相熟多年,彼此只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于是易萧然话未说完,念真已经一步扑了过来,将他扑倒,双手在他身上乱抓乱找。
易萧然当然知道念真在找什么,于是说什么也不肯交出来,奋力护着不愿松手。
念真仍是一副无波无澜的麻木表情,一手攥着易萧然衣领,一手攥着易萧然的手腕,四目相对地僵持了片刻,易萧然倔强地像头牛:“别找了,我什么都没有!”
那样子,大有要东西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
念真木木地盯着易萧然,苍白的脸像个死人。
然后这死人脸忽然做出个微笑的表情,用一种哄劝的口吻对易萧然说:“交出来,我知道是你拿了,给我吧。”
韩修坠入暗渊的最后一刻,他四肢和脖颈都被灵桩禁咒的锁链烤的焦黑,附近的衣料都没有了,所以念真当时就已经发现了,韩修手腕上什么也没戴。
但是当时他不能动,无法求证,无法阻止,就只能像个死人一样僵硬着。
而现在灵桩禁咒都已经圆满完成了,他却依然清醒无比地存在于这世间,所以他立刻就明白了,镯子不在韩修身上。
“给我,易萧然,把镯子给我。”
念真努力地提起嘴角,是微笑哄劝的表情,可是他眼睛里,尘埃满地,是封存一百年的悲绝孤寂。
易萧然看的心惊肉跳,却选择摇头拒绝:“不给,至少现在不能给你。小念真,你听我说,会好的,都会好的……”
念真听着易萧然说会好,攥着易萧然的手在抖,牙关在抖,整个身子都在抖,他抖的太厉害,连同易萧然都跟着抖。
“不会好了。”念真木然看着易萧然,用发着抖的声音说话。
“永世不会好了——我把我师父杀了——两次了。”他用木然的表情和木然的声音说话,可是眼睛里却滚下泪水。
泪水是鲜红的,从他眼睛滚落,在瘦削的面颊上一路渐染,生生在心上犁开两道血肉模糊的豁口。
易萧然看着念真脸上的血泪,心跟着揪起来,
然后他也回想起了“念寒”坠下去前说的话,似乎,似乎那并不是念寒,而是早在百年前陨落的狐神大人……但是怎么可能呢?
“念真,你别糊涂,不是你说的吗?那是念寒,是你创造出来的分身而已,他绝不会是狐神……”
越回想,易萧然越慌的厉害,可是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没了的人已经没了,已经无法去求证什么了。
于是他不敢多想,只想先保着还活着的念真。
然而念真无法像他那样去想,而是麻木着表情,歇斯底里的吼:“把镯子给我!”
这一声太绝望了。
易萧然看着念真流着血泪的眼睛,终于动摇。
他再不敢拒绝,而是松开手,让念真从他腰间摸走了那只通体明润的玉镯。
这镯子是易萧然从韩修手腕取下的,当时他正要将韩修以锁链悬吊起来,结果看着这镯子里游动的七条“小鱼”……